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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21、都來此事,眉間心上,無計可回避(更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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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已很謹慎,用漢話先只說些例行的招呼。可是那些百姓就更是謹慎,她最初走過的幾家,她分明都從他們眼中看見了因中原話而閃爍的亮光,可是最終卻還是都熄滅了,他們只裝作聽不懂,客氣卻疏離地送她出門稠。

她從他們眼中看得到恐懼,看得到身為中原人卻要寄身草原的悲涼,看得到他們為了家人的想要茍活偷生……

她便真有些灰了心,出門來便立在雪野裏,狠狠閉住眼睛。

天大地大,八面來風,草原上毫無遮擋的陽光落在皚皚白雪上,反射起羨慕的強光,刺眼、眩暈。可是她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、一絲光亮。這樣大的草原、這樣多的人,她卻只有自己,無依無靠。

沒錯,這草原上是還有兄長,還有雪姬。可是在還沒有徹底弄懂兄長的心之前,她不敢貿然與兄長聯手,更擔心自己的冒失會斷送了兄長的性命。

而雪姬……她已然有了孩子啊。現在便在不是她去依賴雪姬的時候,而該反過來,是她要去保護雪姬,護著那好不容易重來的侄兒或侄女的時候了。

她必須改了自己的習慣,必須要從此收起依靠旁人的心。這一回徹底沒有大人在身旁,徹底沒有大人安排好的棋子的側應,她只能依靠自己。不僅如此,她一人身上更是還擔著兄長、雪姬和他們的孩子的性命。

她的每一步安排,都絕不容有半點閃失。

她浮躁的心便點點沈降了下去,再睜開眼,眼前寶光炫目。她淺淺一笑,轉身便又走進下一個氈帳。

天太冷,蘭芽記賬的毛筆都凍上了。牧民家本就缺少柴火,蘭芽便索性將筆尖咬進嘴裏去,用嘴裏的熱氣暖著。這樣一來便也顧不上墨汁也進了嘴,又在唇邊留下一道道的墨跡。

這家的大人還沒怎麽,這家的那個孩子卻盯著她看,看得眼睛都直了。蘭芽很有些窘,紅著臉解釋:“太冷了……諾”

那個孩子也就五六歲大,臉上左右面頰都凍出了彤紅的凍瘡,卻依舊掩不住一雙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。

蘭芽解釋完了,那孩子卻沒有半點的挪動,依舊還是那麽死死地盯著她……;蘭芽又仔細瞧了一眼,差點覺著自己是眼睛出毛病了。

她覺著那孩子盯著她的目光裏,有一種熱切的渴望!

蘭芽心下嘀咕,一定是自己錯了。便又擡眸仔細看了一眼。果然是熱切的渴望,沒有假。

蘭芽心下忽然一動,便將那毛筆舉起來遞到那孩子眼前:“你喜歡——這個?”

那孩子登時滿眼光芒跳躍,搗蒜一般使勁點頭。

蘭芽心下轟地一熱,便將手裏的紙也都一並舉過去:“那這個呢?還有墨塊,你都喜歡是不是?”

那孩子激動得滿臉通紅,眼睛熱切地盯牢,舍不得眨眼,可是兩只手臂卻還被大人控制著,無法撲過來。

蘭芽便擡眼望向那孩子的父親:“大哥,您就允許我將這些筆墨送給這孩子,好不好?我沒有半點惡意,請你放心。”

那男子還有些猶豫,那孩子忽然哇地一聲哭開,拼力回身就跪倒下去:“爹,兒子想用筆和墨寫字。爹教了兒子寫字這麽久,兒子卻只能用草棍兒在地上寫,卻沒有一支筆、一塊墨。”

那男子死死抱住兒子,兩眼也是滾下淚來:“是爹不好……”他回頭望一眼蘭芽手裏的東西:“這是這位小爺手裏的都是最金貴的東西,那筆是湖州紫毫,那墨更是徽州漆煙墨……別說在咱們草原難見,便是在大明,尋常人也是捧著銀子都買不到。”

蘭芽心下便又是一熱。能張口便喊出這湖筆、徽墨的名頭的,必定是讀書人,且不是普通的讀書人。她便起身一把拉過那孩子,將筆墨一股腦都塞到那孩子手裏:“你收著。別聽你爹的,什麽筆墨金貴,也比不過一個孩子向學之心金貴;更別說你們是被羈絆在草原,卻不忘我大明筆墨的心!”

那男子便沒再繼續阻攔,卻也沒跟蘭芽多說什麽,只是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靜靜落在蘭芽面上。

蘭芽便更不敢久留,起身告辭而出。

沒關系,只要找到了人,就算暫時說不上話,但是來日她必定有法子再來尋他。

大明。

驛路上,縱然風雪比不上草原的肆虐,可是卻也風雪吹寒,叫馬車走得艱難。

藏花推開車窗朝外望了望。見風過林梢,日頭微轉,便一聲輕哼:“王爺走錯方向了。南昌在京師西南,這怎麽南轅北轍,反倒朝西北走了?”

小寧王卻不急,用長竹筷挑了幾塊木炭擱進炭盆,叫車廂裏暖氣癢癢,全然不被外頭的風雪所影響。

“是朝西北走。咱們不回南昌,去大寧。”

藏花便是一聲冷笑:“王爺你好大的膽子。這回無旨私入京師,且延宕了這麽久不說;你還敢不趕緊回南昌,而去大寧。皇上就是不放心叫王爺留在大寧,這才將寧王藩國南遷到南昌呢,寧王怎麽還敢私自回那兒去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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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寧王仿佛覺得有趣,勾起唇來:“就因封國在大寧,才叫寧王;不在大寧了的,還怎麽叫寧王啊?所以你說孤王不回大寧,卻回什麽南昌呢?”

藏花瞇起眼來:“王爺好大的膽子。皇上的旨意你也敢不聽了。”

“皇上?”小寧王咯咯一笑:“你說誰是皇上?朱見深?還是往上數,燕王朱棣?”

藏花攤手:“王爺這是明知故問。”

小寧王冷笑:“你又何嘗不是明知故問呢?太祖皇帝從未將皇位傳給燕王朱棣過,所以他和他的子孫當的哪門子皇上?這個皇上不過是他擁兵自重,從當年的建文手裏搶來的罷了。他能以親王之身擁兵,然後封自己是皇上;本王一樣是親王,便也一樣可以擁兵,可以將來自封為皇上。”

“再說當初朱棣起兵的時候,便與我先祖商量好,合兵一處,同謀江山。事成之後雙分天下……可是他事成之後卻自封為皇上,忘了曾經的諾言,更將我寧王封國改為南昌,從九邊重鎮變成無足輕重……呵呵,我憑什麽要認他是皇上?”

火上煨著的一壺花雕正到了妙處,車廂裏酒香流溢,酸酸甜甜。

藏花拈了一枚蜜漬梅子扔進酒壺裏,那酒香便更清甜了。

藏花斜靠在車廂壁上,指尖撐著額角,瞇眼望小寧王:“這麽要緊的話,王爺怎麽會與我說了?王爺從前可一直對我心存防備,這回這麽輕易就說了實話,可不太妙。”

小寧王揚眸望來,伸手捏了捏藏花下頜。

“從前種種,你也怨不得我。誰讓你選擇投靠了司夜染,回到我身邊兒時也只是為了監視我呢。我要是將心裏話都掏給你,那立馬就得傳進司夜染耳朵。傳進了司夜染的耳朵,那皇上自然就知道了。”

藏花哼了一聲:“那剛才怎麽還是說了?怎麽,想好了要送我上路,所以最後吐兩句真言給我?”

小寧王也沒惱,只著迷地盯著藏花眼角的那一朵明麗無雙的蘭花。

“……是因為這朵花兒啊。”

藏花便下意識伸手去撫。傷早就好了,可是此時摸上去,那疼卻還是鮮靈靈的。

他個晨光青藍的早晨,他淌著一臉鮮血,萬年成灰地奔出大人的觀魚臺。只認定了大人是懲罰他,在他眼角刺下一朵梅花。他這麽一路跑回私宅,直到洗凈了臉上的鮮血,再細細看來時,才愕然發現那竟然是一朵蘭花!

那一刻他呆坐在菱花鏡前,久久無法呼吸。他從不敢想,那是他最最隱秘、最最不敢對人道的心事,卻有這樣的一天,躍然而上眉間。

此情無計可消除。才下眉頭,卻上心頭。

都來此事,眉間心上,無機可回避……

原來,原來,眉間才是最通心之處。他那麽不敢示人的隱秘,還是悄然浮上眉間,綻放成了一朵蘭。

不知怎地,那一刻他心上曾有的沈重,忽地一下子便放下了,釋懷了。

既然藏不住,既然做不到,便這樣也好。

閉起眼來去揣度大人的心,竟再難尋得仇怨,反倒——那一刻淚如雨下。

原本從來最了解他的那個人,始終都是大人。他最最惴惴的心事,大人索性幫他挑明。大人給他取名“藏花”,卻不叫他再繼續隱忍地藏,大人幫她將那花正大光明地綻放在了眉間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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